1938年8月,冈村宁次手里的那份106师团伤亡报告,让这位号称“中国通”的日军11军司令官第一次尝到了坐立难安的滋味。从7月27日姑塘登陆到8月9日,短短13天,这支由熊本预备役组成的“特设师团”就折损了两名联队长、六名大队长,中队长以下基层军官伤亡过半,士兵毙伤累计超过八千余人,相当于半个师团的兵力被打废。 握着红笔的手不住颤抖,冈村宁次心里翻涌的不只是愤怒,更多是无法挽回的悔恨,这个局面,其实是他自己一步步酿成的。 很多人可能不清楚,日军的“特设师团”看似编制齐全,实则暗藏致命缺陷。106师团的兵员都是熊本的农民、商贩,民风彪悍却缺乏系统训练,大队长以上是现役军官,中队长及以下全是临时征召的预备役。 日军作战条例要求中队长冲在最前用手势指挥,可这些预备役军官早已生疏了战术动作,根本无法胜任指挥职责,只能让现役的大队长顶到一线。这就等于把部队的指挥核心直接暴露在中国军队的枪口下,大队长接连阵亡后,部队群龙无首,冲锋变成了徒劳的送命。 更要命的是,106师团还摊上了松浦淳六郎这个庸将。按日军军校辈分,松浦是冈村宁次的学长,可在冈村眼里,这位前辈的战术思维还停留在日俄战争时期,字典里只有“冲锋”和“玉碎”两个词。早在拿下彭泽后,冈村亲自坐飞机前线视察时,就发现松浦只会喊“武士道”口号,具体战术部署说得颠三倒四,远不如波田支队指挥官波田重一沉稳干练。 当时冈村就动了换将的念头,可日军军衔制度森严,他作为军司令官,无权撤换同为中将的师团长,需层层上报华中派遣军乃至东京大本营,牵扯的派系利益让他最终选择了妥协。 冈村宁次自己也差点栽在这场战役里。他飞抵彭泽机场前半小时,黄维18军的侦察兵已潜伏在机场周边,只是因为时间差,才让他侥幸逃过一劫。这种冒险的个人英雄主义,在抗战初期的日军将领中并不少见,东条英机、牛岛满都曾有过类似举动,可他们忘了,战场之上,越是耀武扬威,越容易成为对手的活靶子。 日军的骄狂,恰恰撞上了薛岳布下的铜墙铁壁。负责南浔线防御的薛岳,早就看穿了日军企图攻占南昌、巩固武汉外围的战略意图,他知道这里是拖住日军西进的关键节点,为此精心设计了防御体系。其中最让日军头疼的,是苏军顾问指导下修建的“陶罐式掩体”,将大号陶罐埋入地下,只露射击口,再用深交通壕连接,形成交叉火力网。日军重炮轰击时,松软的土地和巧妙的结构能大幅抵消炮火威力,即便阵地局部被突破,守军也能通过交通壕快速迂回,用两翼火力将突入之敌全歼。 中国守军的英勇,更让这场防御战充满了血性。关麟征第52军增援时,为抢占桥头阵地,他亲自率领16名骑兵冲锋,趁日军机枪手反应不及,一举控制桥头,后续部队顺势展开防御。 李玉堂第8军和欧震第4军在金官桥正面坚守,士兵们躲在陶罐掩体里,等日军靠近到30米才开火,用精准射击一次次打退冲锋。在庐山方向阻击101师团的王敬久部,更是直接击伤了师团长伊东政喜,让这位日军中将当场疼得嘶吼;张灵甫带伤坚守阵地,击毙日军联队长饭塚国五郎,狠狠挫败了日军的嚣张气焰。 眼看106师团啃不动金官桥,冈村宁次急调101师团和第9师团,发起三路合击。可东路的101师团一头扎进庐山山沟,被守军死死牵制,一个多月只推进了不到三公里,伤亡比106师团还要惨重;西路的第9师团虽拿下瑞昌,却被王耀武第51师等部层层阻击,无法及时向中路靠拢。 8月22日,华中派遣军司令官畑俊六见战局毫无进展,不得不取消攻占南昌的任务,并宽限了进攻武汉的时间。这份看似通融的命令,在冈村宁次看来却是奇耻大辱,他急令106师团和第9师团发起总攻,可此时的106师团早已是强弩之末。 8月27日的总攻中,日军集中几十门野炮和上百门其他口径火炮,配合飞机轮番轰炸,金官桥阵地硝烟弥漫,弹壳堆积如山。可中国守军早已适应了日军的打法,炮火一停就迅速进入阵地,日军步兵端着刺刀冲锋时,迎接他们的是密集的交叉火力。即便金官桥最终失守,106师团也已被打残,不得不撤往马回岭休整,冈村宁次只能从国内紧急调运补充兵员和佐级军官,试图挽救这支部队。 这场金官桥阻击战,中国守军以伤亡四千余人的代价,毙伤日军八千余人,不仅打破了日军快速南下的企图,更让日军两大师团失去了进攻能力。 很多人只知道后来的万家岭大捷,却忘了正是金官桥的顽强阻击,让106师团元气大伤,才给了薛岳围歼的机会。日军的失败,根源在于制度缺陷、指挥失误和战略误判,而中国军队的胜利,靠的是精妙的战术设计、官兵的英勇无畏,以及军民同心的支撑。 松浦淳六郎在马回岭休整时,绝不会想到,他即将带着这支拼凑起来的部队,一头扎进薛岳在万家岭布下的口袋阵。那张冈村宁次交给的1927年旧地图,以及万家岭地区失灵的指南针,会让106师团彻底迷失方向,最终走向覆灭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