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烛刚跳了两下火星,柳香的手还没触到灯台,院角突然飘来句气音。 不是风声,是贴着地面磨出来的:“给碗红烧肉吧……” 她攥紧嫁衣下摆往窗边挪,贵生的呼噜声在红帐里滚成雷。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,正好照见猪圈木栅栏,茅草堆里蜷着团黑影,像段被虫蛀空的枯木,手却还在半空颤巍巍地伸。 柳香摸到猪圈时,那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裤脚。 借着月光看清老妪脸的瞬间,她腿一软,这不是贵生说早就过世的奶奶吗?去年清明贵生还在坟前哭,说奶奶最疼他,走的时候攥着他的手不肯放。 “孙媳妇……”老妪的眼珠蒙着层白翳,却死死盯着柳香的红盖头残角,“你公公走得早,我拉拔贵生长大,他娶媳妇那天,我听见吹唢呐,就想讨口肉……”话没说完,枯瘦的手往怀里掏,摸出块硬邦邦的麦饼,“这是今早趁她不注意藏的,你吃……” 柳香转身往厨房跑时,灶膛里的火星还没熄。 铁锅里的红烧肉是下午炖的,本要留着明早给贵生下酒。 她盛了满满一碗,连汤带肉端到猪圈,老妪抓着碗的手抖得厉害,油汁顺着指缝滴在草堆上,洇出一小片深色。 “谁让你动灶上的肉!”贵生的吼声撞开院门时,柳香正拿帕子给老妪擦嘴角。 他抢过碗就往地上摔,瓷片溅起的肉渣弹到柳香手背上。 “那是我娘扔出来的疯婆子!你跟着掺和什么!” 婆婆这时也披着衣裳出来,手里的藤条抽在栅栏上“啪”地响:“新媳妇第一天就败坏门风!这老东西眼瞎了还不安分,赶出去是给她脸了!” 柳香没躲,就站在月光里看贵生:“你小时候发高烧,是谁背着你走二十里山路找大夫?你说奶奶最疼你,疼到能让她在猪圈里啃麦饼?”贵生的脸突然涨成紫茄子,举着的手僵在半空。 第二天柳香去喂猪,故意把猪食桶往茅草堆那边倾。 “哎呀!这草堆里咋有人!”她的惊呼声把左邻右舍都引了来。 婆婆想拦,却被柳香拨开:“娘您看,这老婶子冻得直抖,咱得让她进屋暖暖啊。” 那天后奶奶被挪进了偏屋。 柳香每天给她煎药洗眼,贵生起初躲着走,后来会趁柳香不在时,往奶奶床头放个热馒头。 有回柳香撞见他给奶奶剪指甲,奶奶的手抖得厉害,贵生就攥着她的指头慢慢磨,碎指甲掉在粗布褥子上,像撒了把细沙。 现在奶奶能摸着墙走到院子里晒太阳了。 柳香炖肉时总多盛一碗,放在灶台最显眼的地方。 贵生会默默端去偏屋,有时回来时眼角是红的。 前几天柳香收拾贵生的旧物,翻出个布包,里面包着半块啃过的红烧肉,油纸上还写着歪歪扭扭的字:“留给贵生,奶奶的乖孙。” 其实家庭里的坎,有时就像那碗洒了汁的红烧肉。 看着狼藉,可只要有人愿意弯腰拾起来,油星子也能把心烫软乎了。 柳香现在常坐在偏屋门口纳鞋底,听奶奶跟贵生讲他小时候偷摘邻居枣子,被追着打时奶奶把他护在身后的事,贵生的笑声撞在墙上,又弹回来,裹着肉香,在院子里飘得很远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