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推门进去，报上名号，说要投诚。 对面那个年轻的文书，笔“啪嗒”一下掉在桌上，跟见了鬼一样盯着他： “张定元？你不是两年前就在孟良崮阵亡了吗？” 我操。 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魔幻的事吗？ 你还活着，但你的名字，早就被刻在了阵亡名单上。抚恤金都发下去了，二十块大洋，你娘拿着给你办后事的钱，给你嫂子买了地。 你自己，成了一个活着的“烈士”，一个行走的墓碑。 这是什么概念？ 就是你已经被你效忠的那一方，彻底地、官方地、盖章定论地——放弃了。 你是一件消耗品，一个数字，打光了，就没了。没人会回头找你，没人关心你是真死了还是假死了，反正抚恤金给了，这事就算结了。 可他偏偏活下来了。 活下来之后，他怎么干的？他没骂娘，没喊冤，他默默地把那笔“卖命钱”留给家人，然后转头，又重新加入了这个已经把他“销户”的队伍。 他图啥啊？ 他什么都不图。他只是个兵，只会打仗。可当他再次站在壕沟里，看着身边那些连枪都端不稳的娃娃兵，他明白了。 这条路，走不通了。 这已经不是打仗，这是送死。是让活生生的人，去填一个永远填不满的坑。 他自己已经被“填”过一次了，他不想再被填第二次，更不想看着这帮孩子，跟他一样，变成阵亡名单上一个冰冷的名字。 所以他带着人走了。 从一个死局，走向一个活路。 后来，解放军的文书问，那笔抚恤金怎么办？ 他说，娘没了，钱给嫂子买了地，地也分了，这账，算不清了。 是啊，怎么算得清呢？ 人命的账，烂透了的根子，拿什么算？ 最好笑的是，那个把他判定为“阵亡”的队伍，最后灰飞烟灭。而那个接纳他这个“死人”的队伍，给了他一个新的身份，让他堂堂正正地活，堂堂正正地打仗，最后堂堂正正地死。 他后来总跟小辈说，人呐，总要选对一次路。 其实哪有那么多大道理。 说白了就是，当一艘船注定要沉的时候，有点脑子的人，都该知道往哪儿跳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