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中课堂里的输球课 下午第一节语文课的铃声刚落，我推开康定市藏文中学高二（三）班的门，一股沉得能攥出水的压抑感先一步裹住了我。 没有往常课前的喧闹，五十多个孩子要么趴在桌上，要么盯着窗外的云，前排卓玛的马尾辫垂在肩前，肩膀还一抽一抽的，她分明是哭过。 我放轻脚步走到讲台前，刚问了句“中午篮球赛打得累了？”，教室里突然就炸了锅。后排的扎西猛地抬起头，眼眶红得像浸了血。“老师，我们男生队最后十秒被反超了！” 话音刚落，女生那边的抽泣声就大了些，小个子的拉姆抹着眼泪。“我们女生队拼到最后一秒，还是输了……” 不问还好，一问，满教室的委屈全涌了出来。有的孩子攥着校服袖子擦鼻子，有的把脸埋在课本里，眼泪砸在纸页上，洇出小小的湿痕。我没急着开讲，只是站在讲台边，陪着他们静了会儿。我知道这不是矫情，是十几岁的孩子把班级荣誉揣在心里，拼尽全力后摔的那一跤，疼得实在。 等抽泣声轻了些，我才拿起粉笔，在黑板上写了“野蛮其体魄，文明其精神”八个字。“你们记不记得，赛前我说过打球的目的？”我蹲下来问后排的扎西，他抿着嘴摇头，却悄悄坐直了些。“不是要赢每一场球，是要在跑全场的时候，知道谁会帮你挡拆，谁会跟你配合。是拼到膝盖青了、嗓子哑了，也知道全班都在看台上喊你们的名字。” 我指着黑板上的字，慢慢说：“就像你们学数学，不是每次都能考满分，但解不出题时，同桌递的草稿纸，老师讲的解题思路，都是在攒力气。人生也一样，输一场球不算什么，重要的是你们有没有一起拼过，有没有从里学到东西。” 教室里渐渐静了，孩子们的头慢慢抬起来。我趁机翻开课本，讲起《老子四章》。讲到“道法自然”，我看向卓玛，“你们女生队到最后还是没人放弃，传球、投篮都拼到力气用尽，这就是‘尽人事’。结果输了，就像康定的天，今天下雨明天晴，这是自然的事，不用揪着不放，这就是老子说的‘道法自然’。” 说到辩证法的阴阳胜负，我请扎西站起来。“你想想，今天你们输了，是不是也有人赢了？那明天你们赢了，是不是也有人输呢？就像白天和黑夜，没有永远的赢，也没有永远的输，只要把这次的经验攒着，下次就能转过来。” 最后讲“无为”，我特意提高了声音。“‘无为’不是不做事，是不瞎做事。现在哭没用，不如想想下次怎么跑位、怎么配合，这才是‘不妄为’。就像你们学课文，错了题不只是改答案，要知道为什么错，下次才不会再错。” 说着说着，我看见拉姆偷偷笑了，她把眼泪擦干，还帮同桌整理了课本。下课前，有孩子举手：“老师，我们想拍张照，记下这次‘滑铁卢’。” 我拿起手机，孩子们齐刷刷坐好，卓玛还把辫子捋了捋，扎西梗着脖子，眼里没了委屈，倒有了点不服输的劲儿。镜头里，五十多张年轻的脸，笑得比窗外的阳光还亮。 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，我想起刚才的课堂。原来学生的成长从不是按部就班的“讲课”，而是在他们委屈、难过的时候，蹲下来接住他们的情绪，再顺着他们的经历，把道理轻轻递过去。就像这次输球，本是件伤心事，却成了讲透《老子》的契机。那些藏在传统文化里的智慧，也不是书本上的死文字，只要贴紧了孩子们的生活，就能变成照亮他们的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