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娘渡 运河边的月牙镇,人都认得沈家染坊的月娘。她总穿一身靛蓝布衫,袖口磨出毛边,却把染缸里的绸缎调理得比天边云霞还鲜亮。镇上老人说,月娘是捡来的——二十年前,沈老染匠在渡口捡到她时,襁褓里裹着半块绣着桂花的绢帕,那天的月亮圆得像块银饼,便给她取名“月娘”。 月娘十六岁那年,沈老染匠得了急病,临终前攥着她的手,指了指染坊后院那口老井:“井底下的泥,能染出最正的‘月白’,可惜我没教完你……”话没说完就咽了气。那时染坊欠着张大户的银子,张大户的儿子张明远带着人来逼债,见月娘生得眉目清俊,便撂下话:“要么三天内还银子,要么嫁我做妾,染坊归我。” 月娘没哭,只是连夜把染坊里的绸缎分类打包。第二天一早,她揣着那半块桂花绢帕去了渡口,找摆渡的老船工赵伯:“赵伯,我想借你的船,去苏州府卖布。”赵伯叹着气摇头:“姑娘,运河上不太平,再说你一个女儿家……”话没说完,月娘已解开布包,里面是一匹“落日熔金”的绸缎,红得像烧透的晚霞——那是沈老染匠生前最得意的作品。“这布能卖好价钱,我一定能回来。”她的眼神亮得像夜里的星。 船行到第三日,果然遇上了水匪。领头的刀疤脸翻遍船舱,没找到值钱的东西,眼尖地瞥见月娘怀里的绢帕:“这破玩意儿还当个宝?”伸手就抢。月娘急得扑过去,却被推搡着撞到船舷,额头磕出了血。就在这时,舱外传来一声断喝:“住手!” 来人是苏州府的绸缎商陆景行,他带着镖师乘船办事,恰好在附近。陆景行看着染血的月娘,又看了看那匹“落日熔金”,忽然问:“这布是你染的?”月娘点点头,泪水混着血水往下掉:“我爹教我的,他说染布要像做人,得耐住性子等颜色沉下来。” 陆景行沉默片刻,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刀疤脸:“这姑娘的布,我买了。”又转向月娘:“跟我去苏州,我给你三倍价钱,还帮你还清染坊的债。”月娘攥着那半块绢帕,咬了咬唇:“我只要染坊,布的钱,我会慢慢还你。” 到了苏州府,陆景行的绸缎庄里,月娘的染布技艺让所有人惊叹。她用沈老染匠教的法子,把井泥和花瓣混合,染出的“月白”布,在月光下会泛着淡淡的银光,一上架就被抢空。张明远听说月娘在苏州发了财,带着人找过来,非要逼她履行婚约。陆景行挡在月娘身前:“她欠你的银子早已还清,染坊是她的,你凭什么逼她?”张明远恼羞成怒,挥拳就打,却被镖师按住。 那天夜里,月娘坐在染坊的院子里,看着天上的月亮,忽然想起沈老染匠的话。陆景行递来一碗热茶:“你那半块绢帕,我好像在哪里见过。”月娘一愣,把绢帕递给他。陆景行展开看了半晌,忽然道:“这是苏州陆家的家徽,我母亲当年走失的妹妹,襁褓里也有这样的绢帕。” 第二天,陆景行带着月娘去见陆家老夫人。老夫人捧着那半块绢帕,哭得直不起身:“这是我的女儿!当年战乱,我把她放在渡口,想着等安定了就去找,却再也没找到……”月娘看着老夫人眼角的泪,忽然觉得心里空了多年的地方,被什么东西填满了——原来她不是没人要的孩子,原来她的根,在这里。 后来,月娘回了月牙镇,重开了沈家染坊。陆景行帮她改良了染布的方子,还在苏州府开了分店,“月娘染”的名号传遍了江南。每年中秋,月娘都会带着染好的“月白”布去渡口,赵伯笑着说:“姑娘,你现在可是镇上的大能人了。”月娘摇摇头,指着天边的月亮:“我只是守住了我爹的染坊,还有……找到家了。” 月光洒在染坊的院子里,那口老井泛着粼粼的光,井底下的泥,还能染出最正的月白。就像月娘的人生,历经风雨,却终究沉淀出了最温润的底色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