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3年深秋的徐州法院，法槌落下时带着穿透木桌的闷响。 被告席上那个穿碎花衬衫的年轻女人突然瘫软，反剪在背后的双手徒劳地抓挠着空气，被法警架住时，她的白色护士鞋在地面划出两道歪斜的弧线。 这张被收入《严打纪实》的老照片，三十年后仍能让人听见胶片里的呜咽。 医院宿舍的白炽灯总在晚上十点准时熄灭，但三楼西头那间房的窗帘缝里，总漏出窸窸窣窣的音乐声。 李萍（化名）值完夜班回来时，常能看见几个年轻人挤在里面，踩着半导体播放的邓丽君歌曲跳步子。 那时候徐州的舞厅都关着门，这些二十出头的护士、工人，就用床单挡住窗户，在水泥地上转着圈。 同宿舍的张姐最早发现不对劲。 她在洗衣房撞见李萍把一件的确良衬衫泡在盆里，领口沾着口红印。 后来又有人说，看见她跟着一个男青年进了公园的小树林。 那个年代的集体宿舍像个放大镜，谁晚上回来晚了，谁收到匿名信件，都会被凑在一起分析半天。 张姐把举报信塞进院办信箱时，信纸边角都被捏得发皱。 法庭上出示的证据里，有三盘磁带和一叠电影票根。 检察官念起诉书时特意提高了声调："多次参加资产阶级腐朽舞会，与多名男性发生不正当关系。 "李萍的辩护律师想解释那些舞会只是年轻人的社交，却被法官打断："现在是严打时期，必须立场坚定。 "1979年刑法里的"流氓罪"像个大口袋，把跳舞、恋爱都装了进去。 隔壁看守所还关着个唱电影插曲的演员，叫迟志强。 他因为和朋友跳贴面舞被判了四年，而李萍的判决是死刑。 执行那天，医院的同事都被组织去围观。 有人看见她穿着那件碎花衬衫，被按着跪下时，头发散下来遮住了脸。 后来这张照片被贴在派出所的宣传栏里，下面用红笔写着："严厉打击流氓犯罪"。 去年我去徐州档案馆查资料，在1997年的卷宗里翻到了刑法修订草案。 那个曾经让无数人恐惧的"流氓罪"，被拆分成寻衅滋事、侮辱妇女等具体罪名。 档案员说，这些年常有当年的"严打对象"来查记录，有的人手里还攥着泛黄的判决书。 他们不说要翻案，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犯了哪条法。 那张老照片现在收在市博物馆的"改革开放史"展区，玻璃柜里的说明牌写着"特定历史时期的法治标本"。 上个月去参观时，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对着照片拍照，他手机壳上印着"民法典"三个字。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，正好落在照片里李萍那双没来得及系好鞋带的护士鞋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