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石家的佣人林阿香,因拒绝了吴石的提议,而未受到牵连保住了命。 翻出一段旧事,心口硬邦邦压着,写的是吴石将军家里那个佣人,林阿香,名字很轻,身上的事不轻,走的时候躺在老家的破屋边,石碑上干干净净一行字,什么称号都没有,活着那会儿,人却贴在历史边上,身边是一位拿命去换信念的军人,她不站台前,眼睛比很多人亮,脚步比很多人稳。 她要倒,天不帮也起不来,可她没指望天,靠自己把路踩出来,手里没刀没枪,就一口气,一点准头,紧紧攥住不撒手。 真有人在走到尽头之前,把你叫到面前,说走,快走,屋里东西想带就带,命要紧,耳朵听见就发烫,脚下到底动不动,林阿香动了,门槛一迈,衣柜不碰,抽屉不碰,背上两件旧衣服,命,是她自己捞住的。 一个佣人,半段隐秘战线的回声,声音不大,传得远。 时间往回拽到1921年,十六岁的姑娘,福建长乐遇上旱,地皮裂开,田里空空,家里断口粮,饿到站起来都发飘,脚一横,独自去了福州,吴石那时刚从保定军校出来,进了福建督军署当参谋,家里不是阔绰的门楼,也不是寒碜的灶台,有书卷气,有规矩,雇下了她,柴米油盐她来扛。 从1921年到1949年,二十八年,日头一轮一轮升落,锅台边的水开了一壶又一壶,一个佣人,干到快三十年,东家也不是那种把人当草的人,吃饭一起坐,病了给药看,年节有衣有鞋,话不多,心里有分寸。 走到1949年,吴石接到命,去台湾,屋里灯一灭一亮,气味都变了,林阿香自己说,我跟,你待我像自家人,我就守到头,背着小包上船,到了台北,照旧煮饭烧水,洗衣扫地,手上活一点没落下,懂的人看得出,家门口不是家门口了,窗外是另一层风声雨声。 她帮着传递话,却从来不多问,眼睛看到的收进心里,嘴上不漏半点,做该做的,避该避的,清白不靠远离事情,靠界限分得清楚,怎么进怎么退,她心里有尺。 1950年,风向不对,吴石知道自己躲不过,鼻子灵的那些人盯上来了,他却先想起厨房里那个人,能在这种时候想到她,关系怎样,外人不用说,他叫她进屋,低声吩咐,走,别再回头,屋里什么都能拿,拿了就走,别迟疑,她点头,手没伸向柜子,床底也不掀,拎着衣服出了门,脚步轻,门关上不响。 过几天,事情到了明面,吴石被抓,林阿香也被盯上,最贴近的人,进出自由,又有手脚麻利的名声,怀疑像影子跟身上,保密局把人带走,桌子翻,箱子翻,衣服抖了一地,行李里干净得像刚晒过的布,纸张没有,字迹没有,只有汗味和洗衣粉味,问她,她就回一句不知,眼神平,呼吸稳。 她心里其实有图,有来有往看在眼里,手里不留痕,嘴上留白,查了两天,灯泡烫手,人还在,证据没影,只能放,门口风一吹,她站在阳光下,身子没弯,步子没乱,不贪,路就不被牵着走。 出了门,她知道台湾呆不长,山头换了,人情也跟着换,靠山倒了,厨房的火也就灭了,拿出这么多年攒的工钱,找人打听到一条闽台的渔船,夜里风高,浪拍船舷,淡水口那点灯影越来越远,她蹲在甲板边,身上裹着旧衣服,心里想着回家的路。 回到长乐,村口老榕树还在,泥路上有新脚印,她把名字藏起来,人前不提旧主,屋后种两畦菜,田里插秧,空下来编竹篮,针线活补补邻居的衣服,日子简简单单,锅里有粥,床上一床被,墙角没多余的东西,干净。 1983年,有人从城里来,带着记录本和旧档案,追着吴石的事找到她,问了几句,她点点头,把知道的说到这里停住,想给她办个烈属待遇,纸都填好了,她摆摆手,说我做的也就是这些,推开了,又劝她进城安置,她说城里路多,我不熟,回头继续下地,像风从门口过一下就走。 她过得朴素,也把自己放得端正,别人看着也心里有数。 1990年,她走了,村里几个人抬着棺,山坡上选了个向阳的位置,立了碑,刻着“林阿香之墓”,没有更多的字,碑前常年草长得齐,雨水冲刷,字迹清清楚楚。 值不值被记住,答案不在牌匾上,也不在勋章上,走过的那条路,做过的那些事,够不够经得起回头想,很多人心里自有杆秤,她这一生,没留儿女,屋子旧,手却干净,话干净,做事干净。 她把跟随当作本分,把规矩当作护身,把话少当作保护,替一个将军留住了体面,也让一段沉重的历史多了一点人味,火光之外总要有人添柴,夜深了也要有人守门。 写她,不是要端出一个高高在上的形象,也不是要拿来煽动情绪,只是觉得,这样的方式,值得放在桌上看一眼,我们这片土地上,有冲在前面的身影,也有站在身边默默把事做完的人,阵地不在台上,也不在报纸上,厨房里,码头边,院子里,同样能把线接住。 路怎么走,她自己一步步踩出来,清白怎么守,心里那杆秤一直立着,不贪,不争,不露锋芒,关键时候不拖泥带水,这样的人,不响,却稳。 只要这片土地上,还有人把活计做好,把话说到点上,把分寸守住,我们就能在风里站住脚,在雨里不散场,灯有人点着,门有人看着,脚下这块地,就不会失去那股沉稳的力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