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桂梅终于能喘口气了。 就在那一刻,二十多年来一直紧揪着的那根心弦,终于可以稍稍松弛片刻。 就在不久前,华坪女高的新教学楼正式交付使用。这不仅是一栋楼的落成,更是一个时代的交接——张桂梅把学校日常管理的重担,卸给了年轻一代的教师。这些如今独当一面的接班人,不是温室里的花朵,恰恰是当年陪着她一起在简陋校舍里啃过冷馒头、睡过地板的“战友”。 看着眼前崭新的教学楼,很容易让人忘了这所学校最初是个什么模样。如果把时钟拨回到建校初期,那根本不算是一个正经的学校,那就是在乱石堆和荒地上硬生生开辟出来的“战场”。 换作任何一个讲究利弊得失的普通人,面对那种山高路远、要钱没钱、要人没人的绝境,恐怕早就卷铺盖走人了。毕竟,谁不愿意舒舒服服地过安稳日子?谁肯揣着这点糊口钱,把身家性命耗在穷山坳里? 可张桂梅就是那个例外,或者说,她是那个即使在遍地都是“聪明人”的时代里,仍旧固执得有些“傻”的人。 为了盖起这所学校,她豁出去做了不少旁人眼中 “不光彩” 的事。那时候没资金,她就放下校长的架子,把自己变成了一个“化缘人”。带着年轻老师挨家挨户去求,常常还没开口就被当成骗子轰出门,甚至被村口的恶犬追着咬。被误解、被驱赶、被白眼冷遇,这些委屈都被她一一咽进肚子里,换回来的,是那个贴身口袋里一天天厚起来的募捐记录本。 当年的路,可没有如今这般平坦好走。为了把那些失学的女孩一个个找回来,她那一双脚踏遍了华坪的山山水水。常常是清晨五点钟,天还没亮,那个身影就已经在那崎岖的山路上挪动了。 翻过一座座山头,蹚过冰冷的河水,哪怕嗓子早就喊哑了,她也要敲开那一扇扇紧闭的贫寒家门。面对那些被穷苦日子磨得麻木、只想着让女儿早点嫁人的父母,她一遍又一遍地劝:“姑娘要读书,读书才有出路,这钱我来出!”正是这种近乎偏执的坚持,在那一个个灰暗的家庭里点亮了希望的火苗。 这般奋不顾身的奉献,换来的是难以估量的代价。 如今的张桂梅,几乎是用这副病躯在撑着灵魂。肺癌、骨瘤、风湿……二十多种疾病像一群甩不掉的恶狼,日夜啃噬着她的身体。那双手贴满了膏药,骨节因为病痛和操劳早已变形。 在很多个深夜,剧痛袭来,让她根本无法入睡,可只要天一亮,听到上课铃响,她又会笑着说:“只要我还能站起来,就要去给孩子们上课。”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?有人说这是“神”,其实她哪是什么神,她不过是一个有着血肉之躯,却为了别人的孩子熬干了自己的凡人。 好在,这场一个人的孤勇,终究换来了成百上千个家庭的翻身。二十余载光阴,二十多届学子,上千名女孩从这里考入大学。她们没有像上一辈那样重复“早婚早育、越穷越生”的死循环,而是走出了大山,成为了医生、教师、公务员。张桂梅常挂在嘴边的那句“救一个女孩就是救三代人”,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,而是被一张张录取通知书印证了的真理。 如今,那些曾经稚嫩的年轻教师已经接过接力棒,成为了孩子们新的依靠。新楼拔地而起,窗明几净,再也不用担心刮风漏雨,再也不用啃冷馒头。 按理说,张桂梅可以彻底休息了,去治治病,去享几天清福。但了解她的人都知道,这口气是喘匀了,可脚步从未真正停下。 在校园里,你依然能看到那个蹒跚的身影。她还是习惯性地要在教室的后门悄悄看一会儿,听年轻老师讲课讲得好不好;她还是会忍不住关注那些家庭困难的学生,趁没人注意的时候,把自己那点工资塞进孩子的手里。 在这个很多人都在精心算计付出与回报比率的年代,张桂梅活成了一个“异类”。她把自己的一生当作蜡烛,没有任何保留地燃烧,只为了给大山里的女孩照亮那条唯一的路。那些受过她恩惠的孩子,如今散落在天南海北,在各行各业发着光,这些光点汇聚起来,其实就是她生命的延续。 阳光下新楼巍然,张桂梅坐在边上,看着孩子们在操场奔跑,这便是大山深处二十载最动人的画面。这一刻,她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下肩膀,因为她知道,哪怕自己有一天倒下了,这束光,也不会灭。
